发布时间:2025-06-03 14:08:50 点击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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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2年2月14日,西方的情人节,农历巳蛇年的除夕夜,新加坡直落古楼一栋砖木结构的大浮脚楼,莱佛士学院二年级学生哈里·李悄悄从后门探出身来,沿着巷子往儿时玩耍的海边渔村走去。他出门还不到20米,猛地撞见了两个穿着军服的人。两人面貌丑陋,身材矮壮,上了刺刀的步枪跟持枪者一比,长得有些突兀。他们军服是暗褐色的,与英军的绿色军服差异明显。两人都打着绑腿,穿着大脚趾和其他脚趾隔开的胶底抓地靴。最古怪的是他们戴的鸭舌军帽,帽子后面还缝着两块开叉的小披风,像日式门帘一样遮住了脖颈。这是哈里·李第一次看到了活生生的日本兵。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,顿时冷汗直冒、面色煞白。好在日本兵忙着去搜寻逃跑的英军,居然放过了已经吓傻的学生仔。
捡回一条命的学生仔,是后来的新加坡国父李光耀。哈里,是祖父李云龙给他取的英文名字。那个年代,在英属海峡殖民地首府新加坡,家境殷实的华人家庭一般都会给孩子取个英文名字。这反映了当地华人某种复杂而微妙的心态。在多宗教、多民族杂处的新马地区,华人既不是英国殖民者,天然享有特权;也不是马来原住民,处处追求特权。华人的待遇属实难称优厚,却依然靠自身的聪明和勤奋过上不错的日子。而英国人纵有种种不是,可他们的存在,对华人来说至少是安全上的保障。
12月9日,新加坡主流的英文报纸《海峡时报》,刊发了日本飞机轰炸新加坡的消息。报道显然受到了殖民政府的新闻检查,字里行间有一种流水账式的轻描淡写:市中心牛车水一带遭日机轰炸,死60人,伤130人。实际情况要比官样文章严重很多,挨炸的不仅是牛车水,樟宜海军基地和登加空军基地都遭空袭。新加坡被空袭前一个半小时,日军开始在泰国南部的宋卡、北大年和马来亚北部的哥打巴鲁登陆。他们迅速控制克拉地峡一带,并在马来半岛上自北向南推进,回老家躲避战乱的同学们有福了。
12月10日,更坏的消息传来。“威尔士亲王”号战列舰和“反击”号战列巡洋舰,在关丹附近海域被日本鱼雷机炸沉。英国皇家海军840人阵亡,远东舰队元气大伤,舰队司令汤姆·菲利普斯殉舰身亡。“威尔士亲王”号和“反击”号从抵达新加坡到没入海底,前后八天。当初丘吉尔派两艘巨舰来远东,摆明了要将新加坡打造成“东方直布罗陀”的决心。新加坡人甚至有些洋洋得意,首相对新加坡的防御貌似比伦敦还上心,还能出什么岔子?如今,两艘巨舰成了首相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怎么可能?不久,英军在马来亚作战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。如果觉得“失利”太过含蓄,不妨直说吧,英军简直是溃不成军、土崩瓦解,他们在马来半岛上夺路狂奔,日军跟在他们后面穷追猛打。越来越多的平民通过新柔长堤逃往新加坡,先是白人种植园主、公务员、商人和他们的家属,接着是有些权势和地位的亚洲人。李光耀的父亲李进坤也从马来亚赶了回来,他是壳牌石油公司的雇员,担任巴株巴辖油库的监督。当越来越多士气低落、无心恋战的英澳士兵出现在新加坡的街头,人们明白形势不妙,俄罗斯方块垒到了最顶上的那一行。
1942年1月底,整个马来半岛失守。那些骑着脚踏车,穿过橡胶园和甘蔗地的日军士兵,终于可以隔着柔佛海峡眺望退潮时不到600平方公里的小岛了。它是英帝国在东南亚的心脏,扼守亚、非、澳海上交通的咽喉,现在它成了没有躯体的心脏。当然,日军可不只是眺望,他们给弹丸之地上了足够的强度。新山的日军大炮以接射的角度对新加坡发起攻击,期待中的日本轰炸机也频频出没于城市上空,流血和死亡变得司空见惯,失败主义的情绪弥漫在人群中。
2月14日,在爪哇养伤的英军远东战区司令阿奇博尔德·韦维尔,收到了马来亚英军司令阿瑟·珀西瓦尔的电报:“目前,新加坡全市处在日军野战炮的射击范围内。我们面临着缺水缺粮的威胁。参战的部队都已非常疲劳,不但无法抵御猛烈的攻击,也无力组织反击,哪怕做做样子都不行。根据现在的情况,抵抗未必能持续一两天。基层军官们认为,为了拖延时间,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同日军进行巷战,让新加坡市蒙受更大的损失和惨痛的伤亡,是因小失大。无论部队还是老百姓,都没必要流更多的血。希望您重视我的建议,赋予我更大的自主权。”
放眼马来亚战场,13万英军被四万日军一路追打,怎么说都是世界军事史上一段虐恋的佳话。从表面上看,白思华无疑拿着“一把好牌打得稀烂”的剧本。不过往深了想,人们的评价或许会公允一些,或许,白思华握着的只是貌似一把好牌。驻防新马地区的英军虽多,一线主力部队只有四万,四万人中又多半属于二三流的殖民地士兵,士兵各怀心思、战意寡淡。一群三心二意的士兵,在没有空中掩护的情况下,如何应对武士道傍身的虎狼之师?是的,在马来亚战场上,英军是没有制空权的。倒不是说英军没有飞机,而是英军飞机机型落后,航程有限,速度缓慢,在身轻如燕的零式战斗机面前都是待宰的羔羊。没有制空权,自然也就没有了制海权。“威尔士亲王”号和“反击”号沉没后,马来半岛东侧海岸成为日军闲庭信步的沙滩。
平心而论,在英军的高级将领中,白思华算是风评相当不错的一位。他完整经历过一战,二战初期也曾紧急调回欧洲同德军交手。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,他展现出高超的组织能力。1941年4月,他升任马来亚英军总司令,丘吉尔看重的正是他丰富的履历,以及对东南亚事务的熟悉。白思华性格冷静、理智,思维缜密,具有极强的前瞻性。要论不足,就是他把自己性格的优点无限放大了,放大到极端的地步。他想必是墨菲定律的虔诚信奉者,呃,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可能会发生,结果就必然会发生。世间万物,没有最糟,只有更糟。他若是一位棋手,肯定是走一步算十步的类型。然而他在算尽所有的变化后,发现自己走第一步时就该推枰认输。
种种迹象表明,有一件事给了白思华最大的刺激。2月14日中午,日军占领亚历山大野战医院,他们在医院内进行了无差别屠杀,320名医护人员和士兵遇难,其中包括一些还在手术台上缝针的伤员。白思华听闻此事,习惯性地倒了一杯威士忌。他呷了一小口,没能压住惊,脑海中却闪现出更多不祥的念头。日军在香港赤柱半岛烧杀淫掠的暴行,在英联邦世界引起了普遍的恐慌。报纸上描述的骇人场景,经常失足闯入白思华的梦里。他已经不想再搭理韦维尔含糊其辞的回复了。
下午五点,白思华率领随从打着白旗,在日军情报参谋杉田一次陪同下,来到了日方指定的谈判地点——武吉知马公路北侧的福特汽车厂。哦,请给我们的将军留些体面吧,严格说亲手举着白旗的是他的参谋长纽毕根。白思华带着残存的体面,来面见他宿命的对手、日本第25军司令官山下奉文。在谈判桌落座的一瞬间,残留的体面也荡然无存。白将军眼中的山下将军,身材肥硕,理着平头,小胡子用黑色发蜡染过,身着笔挺的陆军中将服,胸前佩着勋章绶带,背后站着一群手执笔记本的战地记者。山下将军眼中的白将军,骨瘦如柴,疲惫不堪,双眼布满血丝,脸颊不自觉地抽搐着,紧张和不安表露无遗。
引领男儿们投降的白思华,也将走向战俘营。他是将军,待遇要好很多。他没被送到泰国去修“死亡铁路”,而是被秘密囚禁于吉林辽源的盟军高级战俘营。1945年8月19日,在美军“火烈鸟行动”小组人员的营救下,白思华重获自由。十几天后,也就是9月2日,销魂的反转来了。白将军作为战胜国代表,参加了在“密苏里”号战列舰上举行的日本投降书签字仪式。死硬的悲观主义者,该如何品评老天丢给他的彩蛋?没准对他来说,最糟糕的事情,恰恰是预想中的糟糕的事情没有如愿发生。
12月8日凌晨,借着微弱的晨曦,山下奉文看到了泰国宋卡的海岸。茂密的热带丛林在绵绵细雨下,蒸腾出阵阵溽热之气。面对孕育着热火的海岸线,司令官喃喃自语:“要是在北海道,大概已是冰雪世界了吧。”高温对于长期驻扎在中国东北的司令官,不算友好。考虑到司令官浮夸的身材,高温差不多就是虐待了。山下奉文身高1米7出头,体重却高达90公斤,与11年式平射步兵炮相当。自打在基层联队带兵起,他就赢得了一个绰号:平射炮。在鲜有胖仔的日本军界,山下奉文绝对是一个例外。抗战神剧已作过普及,体重超标往往会影响战力值。但山下奉文又一次打破惯例。瑞典P社开发的经典二战游戏《钢铁雄心》,迄今仍将他排在日本陆军将领战力值的榜首。
而今,山下的脚已踏上了马来半岛,他必须兑现自己的豪言。为了兑现豪言,山下奉文布置了一种被称作“电钻战”的战术,即正面突击,中央切入。战前准备会上,他将“电钻战”与德国人的闪电战作过比较,两者都是从战线中央切入敌阵,闪电战要两翼迂回对敌进行包围,“电钻战”则无需包围敌军,而是继续前进,将残敌交给后续部队收拾。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,反映了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的现实困境。有限的兵力和资源,要投入到无比广袤的战场上,实在玩不起消耗战。
在吉隆坡郊外,被日军打败的英军军官斯宾塞·查普曼,曾躲在树丛中悄悄观察过击溃自己的对手。日本人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,帽子也是钢盔、遮阳帽和棒球帽等等不一而足,比起穿戴整齐的英军简直不在一个水平线。他们挂在腰间的铁盒子里,储存着单兵口粮,无非是一把白米加上少许大豆和咸鱼。他们多数人骑着自行车,两人一排,有说有笑,如同去看橄榄球比赛。自行车的车轮大都在烈日下爆了胎,骑行时轮圈发出刺耳的颠簸声。这支部队属于第25军最精锐的第五师团,查普曼手下的印度裔士兵,只要听到他们自行车轮圈的颠簸声,便会丢下装备望风而逃。
马来亚战役结束,一名德国武官送给胖仔另一个绰号:马来虎。可笑的是,山下奉文不是特别待见德国人的献媚。他不欣赏“马来虎”的理由,表面看颇为荒唐,他觉得马来虎喜欢背后扑食猎物,有违武士之道。也许只有山下奉文心里清楚,在真正的战场上,没有谁是天命的赢家,他和他的第25军曾是多么地接近失败。1942年2月11日,新加坡攻防战打到拉锯阶段,日军的弹药所剩不多,兵力捉襟见肘,撤退方案也在拟订之中。此时此刻,山下奉文最担心的是被英军拖入“灾难性的巷战”。幕布的另一边,白思华浑然不觉。汇总到他手里的战报是,日军在这一天集中兵力和火力加强了攻势,日军飞机向英军阵地空投了山下奉文亲笔签署的劝降书:“战局既定,新加坡陷落已近在眼前,继续抵抗不仅徒劳,且将为城内广大非战斗人员带来直接损伤,陷百姓于更大痛苦与战祸。”两相一对照,白思华几天后发给上级韦维尔的电报,几乎是洗了稿的劝降信。
本质上,这是一次针对华人的种族清洗。那些自新加坡沦陷以来,一直在煎熬中等待着的华人,终于等来了砸在楼板上的另一只靴子。其实他们的命运,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甚至日本侵华时,就已经注定。山下奉文,他的刀把子上浸满了海内外华人的血。卢沟桥事变后,他率部在华北作战,他指挥部队攻南苑、战长辛店、袭廊坊,大肆屠杀中国军民。担任“满洲防卫军”司令期间,他又对东北抗联进行疯狂扫荡。在新马地区,华人抗日武装,特别是著名的星洲华侨义勇军,给日军制造了最大的麻烦。强迫症患者的典型症状,就是变态的报复欲。山下奉文说过,若非华侨的资助,中国问题早就解决了。为了切断华侨与中国政府的联系,有必要(对华侨)进行。
天可怜见,华人绝非生性悍勇,“聪明、勤奋、安分守己”才是他们的出厂设置。在抵抗日军的战斗中,南洋华人之所以义无反顾,委实是别无选择。以英国人治下的三大族群论,马来人是在自己土地上替别人打仗,印度人是在别人土地上替别人打仗。他们无所谓,有时恨英国人要超过恨日本人。华人无奈,他们是在别人土地上替自己打仗。他们的故乡半壁江山沦丧,有家难回。他们第二故乡再有变故,则无家可归。对于华人来说,前进是深渊,退后亦是死地,他们不得不为险而战。也正因为此,他们扛下了所有的劫难。
2月18日,日军对新加坡进行划区封锁,强令各区华人,不分男女老幼,携带一周粮食,前往七个集中地接受甄别。集中地挤满了华人,白天烈日曝晒,夜晚寒风侵肌。三日内,病弱者死亡逾百。甄别过程有些儿戏,以貌取人者有之,盘问职业者有之,抽签抓阄者有之。反正,生杀予夺由着日本兵性子来。李光耀接受甄别的集中地,是惹兰勿刹球场。他算幸运,只被关押了两天便被放行。离开集中地前,他被日本兵用胶印在左臂上盖了个“检”字。躲过一劫的学生仔,明显是有些飘了。几天后,李光耀竟戴着一顶澳大利亚溃兵赠送的军帽上街。意料之中,挨了日本兵一顿拳打脚踢。
说说刽子手的结局。日本投降后,山下奉文在菲律宾吕宋岛被美军逮捕,收容于马尼拉新比利比德监狱。1946年2月23日,他被马尼拉军事法庭判处绞刑。稍显遗憾,审判书所指控的战争罪行里,并不包含新加坡大屠杀。好在大屠杀的幸存者没有忘记。1967年2月15日,在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揭幕仪式上,李光耀致词:“这座纪念碑标志着一种经验和教训,它时刻提醒人们,当他们对未来的事物与发展毫无准备之时,什么可怕的祸患都可能降临。”